天年有颐 第10章 不同的反差

“人真多呀！”

“这么拥挤？”

辗转下了公交车，一行三人的领路者，变成了咏兰。

连接着南京路的地段，季存终于看见了这沿海都市中心城区的繁华。被缤纷琳琅的各类店家环绕着，他站在密集楼群与车水马龙中，看着与烂泥渡明显不同的商业繁荣景象，就算手拿地图，一时也分不清方向，更找不到目的地所向。

咏兰却像一个单纯的孩子回归到儿时乐土，兴奋着欢愉着，熟门熟路地带着女儿与小伙子穿过一条条交织的马路。

在赶赴招聘会的紧张中，她没忘了时不时介绍这一处那一处的老字号。

看女儿与季存在人群中拘束，咏兰试图用自己熟悉的场景缓解两人的情绪：“念申，妈妈从小就喜欢逛这条‘四马路’！你还记得吗——每次带你回上海，我们都会来这里买书？小季，这条路实际叫‘福州路’，又被大家叫作‘文化一条街’，你是大学生，可以多看看。”

季存的目光确实被马路两边众多的书店、文具店与书画店所吸引，可他现在所思所想的重点，还是工人文化馆的招聘会——因为挤公交的耽误，招聘会还有几分钟就开始了。

他得尽快找到工作！

不但为了自己在上海的生存，还有对家乡“三位”父母做出过的承诺！

念申也不似咏兰想象中的开心，姑娘表情中明显透出忐忑与不安，嗔着母亲：“妈，我们现在别说这个，赶到工人文化馆要紧。打印与复印简历太贵了，我只做了八份，假使不够，还要找地方再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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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走遍招聘会场，念申所带的八份简历，还没投出几份。

而季存手写、手抄的十余份简历，早早地，就被不同的企业收去了。

“念申，我帮你看了，前面还有两家单位！你快点过去和人家负责人谈谈，去，快去呀！”

眼见女儿应聘无门，咏兰也早已着急起来，奔前跑后，不断催促着念申挤到不同的招聘摊位去。

“妈，你不要催，你让我认真看看招聘要求……这家单位的岗位要求，不适合我呀……”

应聘的人群中，念申的脸已经红透，声音也被汗水湿透了！

她越来越缺少底气，积压的是明显的自卑、紧张与怯懦。

咏兰为此更加着急起来：“怎么不适合呢？”

“人家要求的学历至少是大专，我，我就是高中毕业……”念申的嗫嚅，被现场虽无人喧哗却交流言语鼎沸的人声淹没，几乎听不清楚。

咏兰把耳朵贴到女儿嘴边，倒是听清了，却焦躁得跺脚：“念申，你不能这么死心眼！你高中学业很优秀的，试着去谈谈，谈谈啊……”

念申快哭了：“妈妈，我去谈过十几家了。可人家说不行，连简历都不愿多看的！”

“你这孩子怎么不听话呢？”咏兰也快哭了，用力推着女儿的后背，“功夫不怕苦心人，你去呀，再去试试呀！多试几家没准就有机会了！那家公司小，应聘人不多的……”

隔着人群，看姑娘被心急的母亲硬推着，到靠近角落的又一个应聘台前，季存的心莫名地揪了起来！

他知道，今天这场招聘会中，念申再多的努力十有八九会让她自己与母亲失望。

不为其他，只为这一场招聘会，是一场高新人才招聘会。各种岗位，面向的都是高校毕业生与技术型人才。

都怪他！没将报纸上发布的信息细看清楚，又在那晚的场景中匆匆提了一句，让心怀期待的咏兰母女落入一次次碰壁的尴尬。

之前，他准备的简历投完了，又在洽谈中初步确定了可能达成意向的几家单位，准备回头再帮念申看看岗位。

可现在，季存却不敢靠前！

他怕自己的出现，让母女更加失落和紧张。

可咏兰慌张的声音，忽然从角落里冒了出来：“念申，念申，你怎么了？”

季存一惊，急忙伸长脖子看去，只见咏兰已搀拉着女儿，贴到了墙边。

他急忙拨开人群，抢了过去。

只见合了眸的念申一脸惨白，额头上有一层明显的汗珠，要不是勉强借着母亲的手扶站着，就会坐到地上去。

“孩子，你怎么啦！”

“念申……”

咏兰急忙打开包，从中拿出一早来不及吃、已在人群中被挤扁的粢饭糕，递到女儿嘴边。

“是不是低血糖了呀？快吃点！吃点！”

可念申压根不愿吃，勉强睁开的眼睛中，悲伤的泪水滚滚而下：“妈，您不要再逼我了，这里真的没有适合我的岗位……”

季存实在忍不下去了，劝说：“阿姨，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先出去找个地方坐坐吧？”

咏兰终于放下了心中的不甘，勉强点头，跟了向前开路的季存，搀着女儿向会场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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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馆外，缓过一口气的念申，说什么也不愿再进招聘会场了。

咏兰曾企图带她到福州路上转转，买几本喜欢的书，吃点东西，然后再进场，却被念申坚决回拒了。

姑娘扔下一句相当带打击的话：“您拿着我的简历四处问的时候，不是听一个工作人员说了吗？我这种学历，只适合去劳务市场找工作。”

这句话，击得咏兰呆立当场！

她翕动了几下嘴唇，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之前急红的脸色忽地暗沉下来。

季存看看表，咬了咬牙：“阿姨，我看念申可能身体不舒服，以后的招聘会还多，不如今天先回去？我看报纸上还有不少招聘信息，晚点我再帮你们多看看。”

咏兰失神又失望的眼睛动了动，点头：“那就先回去吧，今天麻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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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高峰的公交车，空了很多。

回程的路上，季存和咏兰母女都有座位。

可谁也没心情再去观看窗外掠过的城市风景，包括，那在日光下显得更加壮观靓丽的南浦大桥。

稍稍平复心情的咏兰试着鼓励女儿说：凭借努力，以后一定可以找到好的岗位。

可是念申却一直沉默着，那曾经紧紧抱在怀中的书包，被随意放在身边压靠着。

季存也沉默着。不但因为此时不方便开口劝解，而且回想时，他方感觉到上海这个国际都市人才竞争的压力！

他不是个骄傲的人，可或多或少，也为自己的成绩自豪过：全县高考前三名，乡里唯一的大学生而且考入的是知名大学，又在大学时用奖学金与边工边读自己支付了学费和生活费！

来上海前，季存曾经自我评估与猜测过应聘的情况，感觉自己找到一个薪资待遇高、有发展前景的岗位应该轻而易举。

可在今天的招聘会上，他终于明白了“人才济济”是什么意思！

在最为心仪的几家单位前，他最为心动的几个岗位的应聘者，不少人更加出色：复旦、交大、同济几所大学的毕业生随处可见，而拥有北大、清华、山东大学、南京大学等高校毕业证书的外省市学子也远途赶来，更有海外留学生在摊位前直接用流利的英语对话。

在向一家出版单位递交一份简历时，他也听到有人用轻视的言语暗中排宣：“连打印简历都不会做，还来应聘？这个岗位可是要求电脑排版能力的……”

季存这才感受到——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上海，真的是一片海：广纳百川，海纳人才。这里有不少的机遇，但也有更高的挑战。

而这些，是远在内陆偏僻山乡的老家，无法提前预知，容他做出充分准备的！

他第一次怀疑，自己放弃乡里专门给予的英语教师岗位，坚持来到上海求职，是不是正确？

可留在乡里担任教师，怎么去满足那三双眼睛的期待呢？难道，只能答应同学黄巧莺的提议吗？

想到这里，季存又为这天的应聘情况庆幸。

毕竟，他还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学历和能力去打开职业之路，而后应对父母的期待，虽不是自己之前所想的那样绝对满意。

黄浦江上的风又一次“呼呼”地吹进窗内，却引来与早晨不同的议论。

“哎，这浦东讲起来是开发了，可是，比起浦西来，还是嘎落后！”

“是啊，就是个东方明珠好看，可以充充面子。其它地方，还是烂涂涂，特别是我们蹲的烂泥渡！”

“不要讲买东西不方便，就是天天上下班乘公交，间隔也比浦西长！”

“所以还是那句闲话：‘宁要浦西一张床，勿要浦东一间房’！”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劝囡，寻工作、寻男朋友啊，一定要往浦西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