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生姬千月 第1751章 清明之雨

“滴答。”

一滴冰凉的液体，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下意识地伸手一摸，指尖传来的，并非水滴的触感，而是一种……黏稠的、如同眼泪般的质感。

紧接着，“滴答”、“滴答”的声音，开始在整个雾海中，此起彼伏地响起。

下雨了。

一场，灰色的雨。

雨滴不大，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

“这雨……有问题。”青萝的声音带着一丝警惕，她伸出手，接住了一滴灰色的雨水。

雨水在她的掌心，并没有散开，而是像一滴活着的、灰色的水银，缓缓蠕动着，最终，化作了一张模糊的、哀伤的人脸。

“是记忆。”我艰难地开口，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开始变得僵硬，“是那些，在这座神都之中，死去的，被遗忘的，所有灵魂的……记忆碎片。”

皇帝，将整座城市的“死亡”，都收集了起来，酿成了这场，连绵不绝的“清明之雨”。

这场雨，没有物理上的杀伤力，它攻击的，是我们的“存在”本身。

很快，我便感觉到了它的作用。一滴雨水，渗透了【道理天衣】的防护，落在了我的肩膀上。

瞬间一股不属于我的记忆，涌入了我的脑海。

那是一个守城士兵的临终画面。

他被妖魔的利爪洞穿了胸膛，倒在冰冷的城墙上，弥留之际，他看到的不是敌人，不是战场，而是家乡田埂上，那个正踮着脚尖，盼他归来的妻子……

浓烈得化不开的思念与悔恨，如同最烈的毒药，瞬间在我的心神中炸开！

我闷哼一声，脚步一个踉跄，险些跪倒在地。

我感觉自己的记忆，被这外来的记忆，挤占了一小块。我甚至有一瞬间，觉得我就是那个士兵，那种悔恨，是属于我自己的。

“守住心神’！”我立刻大吼道，提醒着众人。

但这场雨，是无孔不入的。

它不仅仅是从天而降，更是从我们脚下的虚空中，从我们身边的浓雾里，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

我们就像是行走在悲伤的海洋之中，每一滴海水，都是一个破碎的人生，一个不甘的灵魂。

老医师的状况，比我更糟。他的“仁心”之道，让他对这些充满了痛苦与遗憾的记忆，有着最强的“共情”。

他每时每刻，都在承受着千百万人临终时的绝望。他的脸上，早已是老泪纵横，身体因为巨大的悲痛而剧烈地颤抖着。

如果不是青萝在一旁搀扶，他恐怕早已被这无尽的悲伤所吞噬，化作这雨中一个新的记忆。

青萝身为妖族，情感相对淡漠，状况稍好。但她同样不敢有丝毫大意，她将安安紧紧地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妖力，为这个沉睡的婴儿，撑起了一片，绝对干燥的“无雨之地”。

安安的存在，是我们的幸运。

她至高无上的人皇之气，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避风港”。

那些充满了负面情绪的记忆雨滴，在靠近她三尺之内，就会自动消散，仿佛冰雪遇到了烈阳。

她们不敢，也不能，去污染这位人道的未来。

我们就这样，以安安为核心，结成了一个小小的阵型，在这片名为“死亡”的雨幕中，艰难地，前行。

前方的路，是无尽的灰雾。脚下，是虚无的空。耳边，是连绵的雨声，与无数灵魂在记忆中的泣诉。

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一天，两天，还是更久。

在这里，时间已经失去了意义。

我们看到了，许多和我们一样的“航行者”。

他们或许是神都中，侥幸存活下来的修士，或许是来自外界的，试图探寻真相的强者。他们也用着各自的法宝与神通，在这片雾海中穿行。

但他们，没有像安安这样的“人皇之气”作为庇护。

我亲眼看到，一位修为高深的道士，他周身环绕着金色的符文，将雨水隔绝在外。

但百密一疏，一滴伪装成他“童年回忆”的雨水，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天灵盖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

眼神，瞬间变得空洞。

他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接着，他的身体，开始，一滴一滴地，向下“滴落”。就像一支，正在融化的蜡烛。

他整个人，他的修为，他的记忆，他的存在，都化作了新的，灰色的雨水，融入了这片，悲伤的海洋。

他，成为了这场雨的一部分。

这种眼睁睁看着一个强大的生命，被“同化”，被“消融”的景象，所带来的恐惧，远比任何血腥的厮杀，都更加的，让人不寒而栗。

在这里，死亡不是终结，而是“循环”。

你会成为，杀死下一个你自己的，那滴雨。

“我们……我们还能走多远……”老医师的声音，已经气若游丝。

他的“仁心”，几乎要被这无尽的悲伤，给撑爆了。

我无法回答他。

我看着手中的航海图，代表着“清明”的那个光点，依旧在遥远的，永远也无法抵达的前方。

我的道心，也已经，濒临极限。

儒家的道理，讲“存天理，灭人欲”，讲“仁者爱人”。可当这“人”的“悲伤”与“死亡”，汇聚成足以淹没天地的海洋时，再坚固的“理”，也显得如此的苍白无力。

就在我们即将被这片无尽的雨幕，彻底淹没的时候。

一直沉睡的安安，忽然动了一下。

她似乎，做了一个不太舒服的梦。她的小眉头皱了起来。

然后，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到了，这场灰色的雨。

她看到了，我们脸上，痛苦而又麻木的神情。

她没有哭。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然后，她伸出了她的小手，似乎想要触碰一下，那些被她的人皇之气，隔绝在外的雨滴。

“安安，不要！”青萝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她。

但已经，来不及了。

安安的小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一滴，灰色的，正化作一张老人临终时悔恨脸庞的，记忆雨滴。

在触碰的瞬间。

奇迹，发生了。

这滴充满了“悔恨”与“不甘”的雨滴，在接触到安安指尖的瞬间，所有的负面情绪，竟如同被净化了一般，瞬间，消散了。

它，重新变回了一滴，纯净的，透明的，普通的水珠。

然后，它没有落下，而是，缓缓地，向上飞去。

安安，似乎觉得这个游戏很有趣。

她伸出双手，开始，主动地，去触碰那些，靠近她的，灰色的雨滴。

一滴，两滴，十滴，百滴……

无数的，充满了痛苦记忆的灰色雨滴，在她的触碰下，都褪去了所有的“情绪”与“色彩”，变回了，最本源的，纯净的水。

然后，它们都缓缓地，向上飞去。

我们周围，那些原本向下坠落的雨，竟开始，出现了，向上倒流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