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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墙之隔的医疗船舱。

尽管抱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几率深信,可那余下百分之一的可能仍旧让周清择在打开那份鉴定结果之前,做足了心理建设。

一次接一次的深呼吸。

他紧张至此的反应,倒是冲淡了阮舟内心的紧张。

以至于能生出那么一点点顽皮的小心思来调侃周清择:“你怎么比我当年拆录取通知书的时候还要紧张啊?”

周清择笑了一下,很自然说道:“或许是因为确认这件事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在周清择心里,他是真心实意把阮舟放在了和明一同等的位置上。

因此他甚至开始思考,如果鉴定结果倒向了那个百分之一,他要用怎样合理的理由拖延时间,然后让人换一份满意的结果过来。

他很想和他成为家人。

阮舟从周清择的表情和言词读出了这个意思。

温暖密不透风地裹住了他。

阮舟抿唇,默默不言。

但他心底也对鉴定结果生出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奢望的期待。

周宗也就是故峰失踪二十几年,他保存在血库的血液早就失去了细胞活性,同父异母的兄弟做血缘关系有可能出现误差。

于是周清择只好把周老爷子的血和阮舟的血交给了专为周家服务的鉴定机构。

周清择深吸一口气,点开文件,指尖向下滑动的时候,有小幅度轻微颤抖,签几个亿合同他都没这么紧张过。

手指滑到了底,一行字赫然映入周清择眼帘——

通过检测我们发现:周开岩(周老爷子)先生和故之舟先生的基因相似度在99.99%以上,由此可以确认,二者之间存在亲缘关系。

周清择如释重负。

迟来的喜悦爬上了他的眼角眉梢。

这个在今年年底就要步入三十岁的男人几乎是眉开眼笑的将手机递到了阮舟眼前,语气下的欢喜满满当当到溢出:“之舟,你看——”

结果明晃晃地写在了他脸上。

不用看也知道了,但阮舟还是轻轻垂下眸子去看屏幕。

是真的。

他在失去母亲和妹妹以后,又迎来了新的家人。

茫然无措和宛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欣喜于胸口/交杂,令阮舟脸上在这瞬间露出了似哭似笑的复杂神情。

见状,周清择上前一步,揽着阮舟后背将他拥入怀中,低声温柔的:“想哭就哭吧,有哥哥在呢。”

阮舟鼻子一酸,却闷闷回道:“我二十五岁了。”

“二十五岁也好,六十五岁也罢,”周清择揉了揉他的发顶,“反正你都是我的弟弟。”

在近乎十秒的停顿后。

阮舟忽然很轻声地说了一句:“……可我、哭不出来。”他的眼泪并不珍贵,可好像在很久以前就流干了。

疏解不了的心疼席卷周清择整个心房。

他知道阮舟此刻或许不太想让别人看到他的表情,所以只温柔轻拍着他的后背,在安抚,在给予支撑。

“没关系,没有人要求难过一定要哭出来。”

“但是只要你想哭了,哥哥的怀抱永远会为你张开。”

阮舟:[他真是一个好哥哥。]

[嗯?什么好哥哥???]

等等——!

意识到自己想法出大问题的123倏然一顿,十分心虚地又接了一声:[……嗯。]

完了蛋了,跟阮舟这家伙混久了,明明是一句真诚又正常的夸奖,却被它直接想歪、把车差点开上高速。

阮舟一脸惊讶地捂嘴:[哦——我的老天鹅啊!统哥你的思想究竟是什么时候变的如此龌龊的?]

123羞恼到差点让它的数据库自燃:[……闭嘴。]

阮舟比了个“ok”的手势:[统哥你就放心吧,这种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对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统哥你变脏了的。]

123:。

好气哦。

阮舟一时怔住了。

他垂着眸,眼睫颤动似要坠下泪来。

周清择正想松开揽着阮舟后背的手,微垂的视线不知瞥见了什么,他目光忽而一凝,“之舟,我可以知道你后颈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疤……?

听了他的话,阮舟伸手摸上后颈,果真在中间位置摸到了一条不平不长的疤痕。

可是他这个地方从未受过伤啊。

阮舟不解地摇头,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

周清择又问:“能让我仔细看看吗?”

阮舟便点着头将脖颈稍稍弯了下去。

像蜈蚣形状的疤痕横亘在白净似白玉一般的后颈上面。

——是手术留疤。

观察了七八秒左右的周清择十分肯定地确认了,随之而来的是疑团,什么样的手术才会在这个地方留疤?

更奇怪的是,阮舟本人对这道疤的来历竟一无所知。

周清择思忖片刻,忽然抬手按住阮舟肩膀,问道:“之舟,你愿意让医生拆开这条疤痕的缝合线吗?”

阮舟点点头。

.

眼看着医生用手术镊子从阮舟后颈那道疤痕下夹出了东西——一个血淋淋的、只有电话卡大小的不知名玩意。

周清择沉着脸任由医生将东西丢进了清水里。

黏腻的血液褪去。

一枚不知用途的芯片出现在了周清择眼前。

联想全球芯片科技的大致研发进度,周清择在思索数秒以后,猜到了这枚芯片的用处——定位。

将这玩意放在阮舟身体里的人是谁已然不言而喻。

周清择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他单手握拳狠狠用力捶在墙上,对沈予临这个掌控欲如此之强的疯子的反感,在此刻升到了顶峰。

医生安安静静地刚将伤口缝合完毕,云端号好似撞上了什么东西一般、忽然毫无征兆地重重一顿,游轮上的广播在发出几声尖鸣以后,传来了一道无比惊慌伴随着杂音的喊声——

“……云端号触礁滋滋……船身滋……请各位滋滋滋……”

喊声彻底被杂音覆盖。

紧接着尖锐的警报声被船员拉响,巨大的轰鸣响在海面上空。

触礁。

始料未及的事故令周清择愣神半晌,直至船舱内的各种药瓶、器械在“哐哐当当”的巨大响声中摔了一地。

漂亮雄丽的云端号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开始向右侧方倾斜。

周清择眼疾手快扶住床板,却看到没能站稳,手握针线和剪刀的医生向前栽去,尖锐地剪刀直直被他刺向了麻醉药尚未失效而昏迷的阮舟。

身体先大脑一步行动。

周清择用自己手掌拦下了那把剪刀,鲜血顿时汩汩涌出,医生慌忙抓住病床,惊惧之下冷汗直冒,他哆嗦着:“周、周先生,我我、我不是……”

“闭嘴!”周清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猛地一把拔出剪刀,无视手上不停在往外流血的伤口,抱起阮舟,大吼道:“你他妈还在发什么愣!开门!”

船身的倾斜角度越来越大。

医生几乎是连滚带爬手忙脚乱的打开了门。

这间医疗船舱正位于甲板这一层。

周清择抱着阮舟跟医生一前一后身体摇摇晃晃地来到了甲板上,天色渐暗,四周的喊声、哭声和广播刺耳的杂音汇聚成了一首宛如来自地狱的哀歌。

“周、周少爷!这里——!!”

奋力嘶哑地呐喊声刺穿空气中的杂浪,以不可挡之势传至了周清择耳畔。

掌心的血似乎越流越多。

这让周清择眼前有一瞬时发黑,大脑在提醒他离失血过多不远了。

周清择只能强行逼着自己保持清醒,在一长串刺耳纷乱的杂音中终于找到了那个叫他“周少爷”的声音来源。

两个身强体壮,手里持枪的船员正站在救生艇上,疯狂朝他挥动着刺目的大灯。

周清择微微偏头对医生道:“跟紧。”

周围太吵,周清择也不知道身后那名医生有没有听清,但是在生死关头,大部分人所求的定然是以自己性命为先。

周清择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亦不例外。

他深吸气,忽略四周的求救声,抱着阮舟沿着倾斜程度愈发严重的甲板、艰难地朝救生艇走去。

“周少爷,您手上的伤需要包扎,请您先交人……”

——尖锐的一声枪响。

船员打伤了一个想要登上这艘救生艇的男人,看着他落进海里,鲜红血液在海面扩散开来,与其他人因各种原因受伤流出的鲜血缓慢汇成了一团。

呛鼻腥浓的血腥味在海面下蔓延,又是夜晚将至,引来大海的顶级猎食者是迟早的事。

想到这,船员脸色有点难看,却恭敬对周清择说道:“周少爷,请快点上船。”

周清择沉默地上了救生艇。

那名医生不知何时在他身后消失不见了。

短暂沉默过后,周清择猛然思及魏攸,哑声质问:“你们来找我,阿攸呢?!”

“周少爷请放心,其他人早就已经去找少爷了,他们会乘坐其他的救生艇。”船员关掉大灯,“开船吧。”

轻捷的救生艇在夜色中迅速滑行,渐渐驶离了此时近乎已有三分之二船身没入海面的云端号。

越来越多的人、一个接一个,仿佛下饺子一般沿着陡峭的甲板滑坠,落进了冰冷刺骨的大海里。

望着眼前犹如地狱绘图似的画面,身体阵阵发凉的周清择不由抱紧了仍未醒来的阮舟,他掌心滴下的血已经在船上聚成了一小滩。

“周少爷,您的伤口若是再不包扎,我担心您撑……”

撑不到救生艇抵达最近港口。

后半句话拿着医药箱的船员没说出来,不过他的表情差不多说明了一切。

周清择单手揽住阮舟,将已然被血染透的左手递给船员,任由他小心谨慎地擦拭、清洗消毒、上药以及包扎。

夜色深沉。

周清择突然低头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阮舟。

就在这一刻,周清择意识到一个绝佳的机会来了。

云端号会触礁从未在他和魏攸的设想中,这是天灾,是非人力可为的海难,云端号的救生艇储备当然足够,但在昏暗的环境、所有人拼了命求生的时候……

会死那么几个人,

原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甚至或许在他踏上这艘救生艇之际,就已经有人死了。

周清择静静地望着映照着粼粼月光的海平面。

他会在明日统计出来的遇害者名单加上“故之舟”这个名字,他要让阮舟“死”在这场海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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