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时辰前。
零九抱着阮舟离开百花园没多久，宣安焰要的竹竿就到了他手上。
少年拿着竹竿站在岸边。
神色冰冷。
宣和耀望着湖水里一边呼救，一边艰难往岸边游来的宣欣蕙，收回视线看到这副模样的宣安焰时，他倏然一惊。
一股强烈不妙的预感浮上心头。
他正欲开口。
却见宣安焰用竹竿、把在水里游着的宣欣蕙硬生生给按了下去。
宣和耀：！
一众世家子弟：！！
宣欣蕙狼狈不堪的从水面下露头，她猛烈咳嗽几声，断断续续地骂声传到了岸上：“……宣安……你疯……”
宣安焰没说话。
等宣欣蕙浮在水面上稍微缓过气来时。
宣安焰手上的竹竿又动了——他没有丝毫犹豫，再一次把宣欣蕙按进水里。
跟岸边众人一样、差不多看傻眼的宣和耀很快反应过来。
他大步走来，抓住了宣安焰拿竹竿的那只手。
“安焰，够了！”宣和耀神色冷峻，“再一再二不可再三，欣蕙已经得到了教训，到此为止吧。”
宣安焰慢吞吞回道：“哦，好吧。”
声音和语气听上去很安分。
以为他听进去了，宣和耀在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放开宣安焰的手，温和地说：“把竹竿扔掉——”
拿着竹竿的手刚一重获自由。
宣安焰便再度发力使劲，让宣欣蕙又沉入水底，口和鼻吸入满满的冰凉湖水。
“——吧。”
大感震撼的宣和耀下意识说完了最后一个字。
直到隐约听见湖里的宣欣蕙在喊“二皇兄救我”，宣和耀才回神来，他十分用力地拽紧了宣安焰手臂。
厉声质问道：“安焰！你难道想让欣蕙溺死在这个湖中吗？！”
说完。
宣和耀转头脸色阴沉地看向其他人，大吼：“你们还不快把公主救上来？！”
救人就意味着要和宣欣蕙有亲密接触。
尽管大宣民风开放，没有刻意强调男女授受不亲和女子贞节，但这是在水下，宣欣蕙浑身都湿透了。
下水救人的男子至少得搂着或者抱着宣欣蕙游吧？
一男一女这么紧贴在一块。
不想当驸马也得当了。
众人想到这一点，你看我、我看你，每个人的脸上仿佛都写着“这份天大的福气还是给你吧”。
“苏兄你擅长凫水，你去吧。”
骑马来参加赏花宴的苏姓男子摆摆手：“我昨日骑马摔了腿，还是杨兄去吧，杨兄水性也不错。”
“啊……我也，我身上也有伤，还是、还是……”姓杨的世家子抓耳挠腮，左看右看，眼睛忽然一亮，“我记得萧兄跟我说过他仰慕欣蕙公主！”
他表情看上去好像轻松了不少：“所以这个机会我还是让给萧兄吧！”
众人顺着他的视线齐刷刷看向他口中的萧兄。
只见相貌清俊的男子耸耸肩，说：“可惜，我不会水。”
不过这一句“可惜”听上去像在庆幸。
宣和耀被这群人找各种借口推脱气得额角抽痛，他深吸气，只得松开宣安焰，自己跳下湖去救人。
世家子们互相对视一眼。
暗暗地松了口气。
——不必苦苦思索不能下水的理由了，真好。
*
宣欣蕙被救上来以后就昏过去了。
太医们诊脉、开药，宫女们煎好药，又交由淑妃亲自喂下去，德春宫上下从主子到宫女太监一通折腾。
宣欣蕙终于在天色渐暗时，醒了过来。
睁眼一见到淑妃关切担忧的目光，宣欣蕙立马哭着扑进她怀里，抽泣不止的哭诉：“母妃，皇弟他……他为了容仪那个、那个女人要杀我……”
殿内还有太医在候着。
皇子欲杀自己胞姐。
这种话传出去，朝中言官的唾沫星子能把宣安焰淹了。
淑妃一惊，匆忙捂住她的嘴，似责骂似叮嘱：“你这孩子真是昏糊涂了，安焰他是‘不小心’害你落水的，明白吗？”
“唔唔。”
宣欣蕙瞪大眼，不敢置信的望着淑妃，她明明已经讲的那么清楚，母妃为什么让她接受一个谎言？
“安焰十分自责，他已经去向你们父皇请罪了。”淑妃温柔却不容置喙的说，“好孩子，别怪安焰，你也知道他是不小心。”
皇宫另一边。
宣安焰确实跪在了御书房外面。
不知所以的明宣帝一开始还在琢磨小魔头又干了什么坏事，直到夏公公来报说：“欣蕙公主推容仪郡主下湖，于是安王殿下一脚把公主踹进了湖里……”
听到这，正在批阅奏折的明宣帝手一顿，不过他虽然惊讶，但也清楚这是宣安焰能干出来的混事。
“……接着殿下三次用竹竿把浮出水面的公主给按了下去，公主被端王殿下救上来后，刚刚才醒。”
夏公公话音一落。
明宣帝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他摔了手中的奏折，额角青筋直跳，“让他给朕滚进来！”
宣安焰一进来，都不用明宣帝说，双膝弯曲，直挺挺跪在地上，膝盖与地面碰撞发出清脆响声。
听得明宣帝飞快皱了下眉，他知道小五做梦都想当大将军。
跪的这么用力，如果伤到腿落下病根，还当什么大将军。
到时候有的这小子哭。
心疼归心疼，但明宣帝不能心软，毕竟这次宣安焰确实闹过头了，竹竿压一次倒也罢了，竟还来了三次。
万一欣蕙没撑过来。
顶着有悖伦常的弑亲之罪，就算明宣帝想护着这个儿子，朝中大臣也断然不会同意。
“何盈舟，又是何盈舟。”明宣帝头疼的揉着鬓角，“小五，你到底要为这个何盈舟做多少荒唐事，才肯罢休？”
宣安焰不吭声。
他没对明宣帝说过谎，可让宣安焰说真话，他定然会毫不犹豫脱口而出——不荒唐，为了姐姐我什么都可以做。
那时明宣帝所有的怒火一定会全部集中到阮舟身上。
所以宣安焰不打算回答。
明宣帝不怒自威：“说话。”
宣安焰耸耸肩，“父皇要罚就罚，何必问与此事无关紧要的话？”
“出去跪着！”明宣帝被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态度气的肝疼，“什么时候肯说了，你再起来。”
“儿臣遵旨。”
……
宣安焰跪了一夜。
少年早已不是明宣帝记忆中执拗抓着他龙袍不放的小娃娃，他身姿挺拔，眉棱分明，唯有这份固执一如从前。
一晚上没睡好的明宣帝叹气：“起来吧。”
宣安焰仰头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干哑：“您不会迁怒姐姐对吧？”
明宣帝垂眸跟他对视。
“父皇。”宣安焰乖乖巧巧地喊他。
连眨眼的频率和速度都显得那么乖顺。
完全想象不出他拿着竹竿把自己亲姐姐死死往水里按的画面。
明宣帝揉了揉眉心，“起来。”
宣安焰知道他这是不追究的意思，脸上顿时露出灿烂笑容，虎牙若隐若现，他一边开心的笑着，一边准备起身。
但他跪了太久，两条腿麻的几乎没有知觉。
一站起就向前面栽去。
明宣帝心头一跳，眼疾手快扶住他，发现宣安焰完全站不住时，他眉头紧拧，语气很沉：“夏公公，传太医。”
宣安焰安慰道：“父皇，我只是腿麻而已，您别这么紧张。”
他的安慰一点没奏效，从殿外到殿内，明宣帝紧锁的眉就没松开过，一直到太医仔仔细细检查两三遍，确认只是腿麻。
放松下来的明宣帝看着宣安焰笑嘻嘻的样子，心烦得很：“腿不麻了就回你的安王府去。”
*
未时左右，随意换了张人皮面具的零九来到兰玉茶楼。
二楼包厢有个年轻男子早已等候多时。
见到零九那张往人堆里一扔、就跟盐水融入大海一般的平凡面孔，男子也不惊讶，而是观察片刻，夸赞道：“您的易容手段果真出神入化。”
您？
零九微微挑了下眉。
男子弯着腰，姿态放得很低：“您请上座。”
零九也不跟他客气，干脆又自然的在主位上坐了下来，他支起下巴，口吻透着几分漫不经心：“说说看，我什么身世。”
“在我将您的身世告知您之前，”男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的脸，恭敬询问，“您能否让我见一见您的真实样貌？”
零九很早就学会了易容。
脸还没长开的时候，他就开始戴着人皮面具接各种任务了，连休息时都鲜少取下，久而久之，也就没人见过他那张脸彻底长开是什么样。
听了男子的问话。
零九直接将人皮面具撕了下来。
——攻击性十足的五官恰到好处地落在轮廓冷凌的面孔上，尽显锋锐与肆妄，好似生来就该睥睨天下。
看清他长相的那一刻，男子猛然瞪大了眼睛，脱口而出道：“这么多年，您就没有见过当今皇上吗？”
不经大脑说完，男子脸上流露出几分懊恼神色。
他正要开口。
就听得零九淡淡道：“看来我是明宣帝的儿子。”
男子点头，“是，您和皇上长得很像。”如果他们皇上再年轻数十岁，就更像了。
“那我怎么会被刺客组织带走？”
男子叹了一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