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当 “谷雨” 的田野在我们身后化为尘埃,我们迈步踏入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没有了春季那些尚可辩论的、扭曲的 “道理”,取而代之的,是扑面而来的纯粹的、不容置疑的、暴虐的 “力量”。
热。
无法形容的热浪,如同实质的墙壁,狠狠地撞在我们的【道理天衣】上,激起阵阵涟漪。
空气不再是气,而是一种粘稠的、扭曲的、燃烧的介质。视线所及的一切,都在剧烈地摇曳、变形。
地面是焦黑的琉璃,龟裂出无数道深不见底的峡谷,峡谷深处,流淌的不是岩浆,而是金色的、沸腾的 “规则”。
我们如同被投入了一座巨大的炼丹炉,而我们,就是即将被炼化的丹药。
“春季…… 结束了。” 我艰难地开口道:“皇帝的‘游戏’,进入了下一个阶段。他不再跟我们‘讲道理’了。”
“他要用绝对的力量,碾碎我们。” 青萝的脸色无比凝重,她将安安更紧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妖力全力维持着那一小片清凉的区域,但她额角的汗水,已经浸湿了发丝。
老医师的状况最是糟糕,他以 “生机” 为本的道心,在这片过度 “炽热” 的环境里,就像一块被投入火炉的干柴。
他的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吸急促,仿佛下一刻就要自燃起来。
“小心!” 我突然大吼一声,拉了老医师一把。
就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一块焦黑的岩石,毫无征兆地 “生长” 出了一根尖锐无比的金色晶体,晶体上,烙印着繁复而霸道的纹路,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威压。
这,就是 “立夏” 的恐怖。
“立夏”,万物至此皆已长大,故名 “立夏”。皇帝,将这 “长大” 与 “建立” 的逻辑,扭曲到了极致,变成了一条绝对的、不容违逆的 “铁律”。
“万物,必须,无休止地,生长、扩张、增殖!停滞,即是毁灭!”
这声音,不来自任何方向,而是直接在我们的脑海中、在我们的道心里、在我们的神魂最深处响起。
它不是一个意志,而是一条已经与这片天地融为一体的根本法则。
我们抬起头,看到了这条法则的具象化。
天空,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篇覆盖了整个天穹的、燃烧着的金色 “圣旨”。那上面,用最霸道、最威严的文字,书写着同样的律令。
这,就是 “立夏” 的守护者 ——【绝对增殖】。
你无法与它辩论,无法与它沟通,你只能在它的规则下,挣扎求生。
恐怖,立刻降临。
我感觉我左肩上,一道之前在对抗 “庖丁” 时留下的浅浅伤口,突然开始发痒、发热。
我猛地撕开衣物,骇然发现,那道早已愈合的伤口,此刻竟像一张贪婪的嘴,血肉向外翻卷,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生出一颗丑陋的、跳动着的肉瘤!
“压制它!” 我心中狂吼,疯狂运转儒道之心,用 “克己复礼” 的秩序之力,强行压制这股癌变般的生长。
肉瘤在我意志的压迫下,生长速度减缓,却依旧在顽固地、一下一下地搏动着,试图突破我的禁锢。
这片天地,不允许 “静止”,连 “痊愈” 这种趋于平衡的状态,都被视为 “停滞”,而被强行扭曲成了 “恶性增生”!
“我的妖力…… 在失控!” 青萝发出一声闷哼,她身后的三条天狐之尾,不受控制地暴涨开来,每一根狐毛都变得如同钢针般坚硬,散发着危险的光芒。她强大的生命力,在这里成了最致命的催化剂。
老医师更是险象环生。他怀中那枚【仁心果】,此刻正散发着妖异的碧绿色光芒,表面的纹路疯狂扭动,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内部炸开,将老医师整个人都变成一棵由血肉组成的畸形大树。
他不得不耗费九成九的心神,去压制这枚与他性命交修的道果,根本无力他顾。
我们每一个人,都变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我们自己的生命力、我们自己的道、我们自己的神魂,都在这条 “绝对增殖” 的逼迫下,试图 “杀死” 我们自己。
更可怕的,是精神层面。
我不敢让任何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停留超过一息。
因为我发现,当我开始思考 “如何破解此局” 时,这个念头就会在我的识海中飞速 “增殖”,化作一个长着我的模样、却不断重复着 “怎么办、怎么办” 的精神赘生物。它在消耗我的心神,在挤占我的思维空间。
我们必须不断地否定自己,斩断自己的念头,压制自己的生机。
我们必须在这片要求 “无限增长” 的世界里,强迫自己进入一种近乎 “寂灭” 的状态。
这是一种何等矛盾、何等痛苦的折磨。
安安,成了我们唯一的、也是最危险的希望。
她的人皇之气,是最高等的 “生机”,是 “增殖之律” 最渴望的 “养料”。
但同时,她又是最纯粹的 “秩序” 化身。她天真无邪的意志,本身就带有一种 “恰到好处” 的韵律,不多一分,不少一毫。
在她周围三尺,形成了一个诡异的 “平衡场”。
在这个力场里,那股疯狂的增殖之力被大幅削弱了。我们三人,只能像最无助的雏鸟一样,紧紧依偎在安安的身边,结成一个在金色热浪中随时可能倾覆的小小阵型。
但安安,也在 “生长”。
她只是一个婴儿,她的每一刻都在自然地生长。
而在这条铁律之下,她这最正常的生长,被放大了千百倍。
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她的头发正在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变长,她的指甲也在缓缓地向前延伸。
她,就像一个被设定了最精确的倒计时的 “神力炸弹”。
我们不知道,当她的 “生长” 突破某个临界点时,会引发何等恐怖的链式反应。
或许,她会瞬间被这股力量催熟成一个我们完全不认识的恐怖存在;或许,她会直接引爆这整个 “立夏” 空间。
我们,行走在毁灭的刀锋上。
脚下,是随时可能 “长” 出杀机的地面。
身上,是随时可能 “背叛” 的血肉。
脑中,是随时可能 “癌变” 的念头。
而我们唯一的 “救命稻草”,本身就是最大的 “威胁”。
没有敌人,没有守护者,只有一条冰冷的、无处不在的 “法则”。
这,比任何看得见的敌人都更加令人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