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而在这片田野的中央,矗立着一座,高高的“讲台”。
讲台之上,站着一个,手持戒尺,身穿夫子长袍,面容清癯,眼神却带着一种狂热布道者神采的中年人。
他,就是这片田野的“农夫”,是这些“庄装稼”的“老师”。
他正对着满田的“学生”,进行着,慷慨激昂的,“授课”。
“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他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与天上的谷雨之声,完美地,共鸣在一起。
“圣上,是唯一的‘道’!圣上的‘意志’,是唯一的‘真理’!尔等,生于神都,长于神都,当以身心为‘田’,以神魂为‘种’,承圣上之‘雨露’,结圣上之‘道果’!此,乃尔等,身为‘子民’,最大的,荣耀!”
“忘掉你们自己!忘掉你们可笑的想法!你们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毫无保留地,打开你们的脑海,张开你们的毛孔,去‘学习’!去‘吸收’!去‘成长’!直到,你们每一个人,都成为圣上最完美的‘复刻品’!”
“这,便是‘教化’的极致!这,便是‘大同’的世界!”
他的话,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那些被种植在田里的“人”,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的痴迷。他们更加努力地,吸收着天上的“谷雨”,更加疯狂地,“生长”着。
我们,看得遍体生寒。
这个人,这个自称为“夫子”的存在,其恐怖程度,比之前的“庖丁”和“守墓人”,犹有过之。
他扭曲的,是“教育”的本质。
他扼杀的,是“思考”的权利。
他要将所有的人,都变成,一模一样的,没有自我,只懂“接收”的,容器!
“此人,已入魔障。”老医师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将‘法家’那套,严苛酷烈,泯灭人性的‘术’,与儒家的‘教化’之名,强行嫁接在了一起,变成了,最恶毒的‘思想之瘟疫’!”
“他就是‘谷雨’之理的执掌者。”青萝的眼神,冰冷如刀,“我们想要过去,就必须,踏过这片‘田野’,登上他的‘讲台’。”
可这要如何过去?
我们脚下的金色大道,已经到了尽头。前方,就是那片,能将一切都“同化”为“庄稼”的,恐怖土地。我们一旦踏入,恐怕立刻,就会被强行“种植”下去,成为这满天神佛眼中,新的“学生”。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那位讲台上的“夫子”,发现了我们。
他将目光,从他那些痴迷的“学生”身上,移开,投向了我们。
他的眼中,没有敌意,没有杀气。
有的,是一种,老师看到“可造之材”时,那种欣喜若狂的,炽热光芒。
“哦?竟然还有,能走到这里的,‘旁听生’?”他抚掌大笑,声音中充满了愉悦。
“很好!很好!你们三人,根基深厚,神完气足,比我这些‘庄稼’,可要好上太多了!尤其是你,”他的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了我的身上:“一身精纯的儒道气息,简直是,上天赐予我的,最完美的‘璞玉’!”
“来!来!来!不要站在那里!快,到我的田里来!到我的课堂上来!”他热情地,向我们招手,就像一个,最和蔼可亲的老师。
“我将亲自,为你们‘授业’!为你们‘解惑’!我将把圣上,最精纯的‘道理’,毫无保留地,灌顶给你们!让你们,一步登天,立地成圣!成为我,最得意的‘门生’!”
他的话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师道威严”。
我感觉,我的身体,竟然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要向前走去!
我的道心,正在被他那股,名为“教化”的,霸道之理,强行地,“说服”!
“不好!”我心中大骇,立刻死死咬住舌尖,用剧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清明,“他的‘言’,就是‘法’!在这片‘课堂’里,他说的一切,都是必须遵守的‘规矩’!我们不能,被动地,听他‘讲课’!”
“那该如何?”青萝急切地问道,她也感觉到了那股,无法抗拒的“师威”。
我的脑中,念头飞转。
面对“庖丁”,我们变成了“食客”,颠覆了“主客”关系。
面对“守墓人”,我们用“传承”的祭文,对抗了“虚无”的遗忘。
那面对这个自诩为“老师”的疯子,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他的理,是“灌输”。
他的道,是“填鸭”。
他要将我们,变成,和他一样的,疯子。
那么,对抗“灌输”的,是什么?
是“提问”!
对抗“填鸭”的,是什么?
是“辩论”!
对抗“一家之言”的,是什么?
是,百家争鸣!
一个无比大胆,也无比凶险的计划,在我的心中,瞬间成型。
“青萝,老先生,你们,相信我吗?”我转头,看着他们。
两人没有丝毫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抹,与那“夫子”,如出一辙的,狂热笑容。
“既然,他要当‘老师’!”
“那我们,就当一回,敢于,挑战‘师道尊严’的,‘恶客’!”
“今天,我们不‘上课’!”
“我们,来‘踢馆’!”
说完,我不再抵抗那股吸力,反而,主动地,迈开了脚步。
我第一个,踏入了那片,能将人变成“庄稼”的,恐怖田野!
在我踏入的瞬间,我感觉脚下的土壤,立刻活了过来!无数的,充满了“道理”的根须,像毒蛇一样,缠上了我的双腿,要将我扎根于此!
天上的谷雨,也感应到了我这个新的“学生”,开始,疯狂地,向我头顶,汇聚而来,要为我,进行“开智灌顶”!
“夫子”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然而,我,却昂首挺胸,面对着他,发出了振聋发聩的,第一问!
“敢问夫子!”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此乃,儒家教化之总纲。”
“‘明明德’,是彰显自身光明之德性。‘亲民’,是推己及人,让天下百姓焕然一新。‘止于至善’,是达到最完美的境界。”
“这三者,核心,在于一个‘明’字,一个‘新’字!在于,启发人,自身的,自觉与自新!”
“而夫子你的‘教化’,却是,以你的‘德’,取代学生的‘德’!以你的‘思想’,覆盖学生的‘思想’!将活生生的人,变成,没有自我的‘傀儡’!这,与《大学》之道,背道而驰!”
“我请问夫子,你所遵从的,究竟是,哪家的‘道’?你所教授的,究竟是,哪家的‘学’?!”
我的质问,字字诛心!如同,平地之上,起惊雷!
讲台上的“夫子”,脸上的笑容,第一次,僵住了。
他没想到,我这个“学生”,竟然敢,当着所有人的面,“质疑”他这个“老师”的,教学大纲!
他周围“师道尊威”的力场,都因为我这石破天惊的一问,而出现了一瞬间的,紊乱!
缠绕在我腿上的根须力量,都跟着减弱了一分。
汇聚在我头顶的谷雨,速度,也迟滞了一瞬。


